这三位女将当真机灵至於极点,我因为一时高兴,问了小郭一句,小郭只回答了半 句,可是就在这一问一答之间,我的装模作样就露出了破绽。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我猜想她们立刻知道了我这里其实甚麽成绩也没有,不过她们还很客气,并不直言 揭穿,只是委婉地道∶「我们已经说了很多,是不是卫先生和郭大侦探也说一说?」 我心想,再装下去,也不是办法。 在这件事上,免不了和他们合作。双方合作,贵乎坦诚,偶然耍些小手段,也应该 适可而止。 所以,我立刻道∶「我们这里,和全世界对这件事有兴趣的人一样,一无所获—— 比你们更不如,我甚至连一个应徵者都没有找到!」 此话一出,有一段短暂时间的沉默。水荭和朱槿有不相信的神情,只有柳絮并不表 示怀疑,而她的表情看来很是严肃。 柳絮先开口∶「愿闻其详。」 我就摘要地把我们的经历说了一遍。 等我说完,水荭和朱槿不信的神色也就消失。 我摊了摊手∶「所以,你们在我这里,得不到甚麽帮助。」 在我这样说的时候,小郭又是叹息,又是顿足。我也打算她们听了我的话之後,就 此离去,所以我也不作他想。 只见她们三人互望了一眼,还是由朱槿先说∶「不,还是要请卫先生帮助我们—— 或者说,共同努力,解决问题。」 她这样说,令我很感意外,因为他们有上千个应徵者的资料,我们一个也没有,如 果共同努力,那明显是我们占了便宜。 而他们为甚麽要让我们占便宜,我却想不出道理来。 见我神色犹豫,柳絮道∶「事情有意料不到的变化,大\ue191子说了,非请卫斯理出马 不可。」 我由於不知道事情有甚麽变化,所以也不知道何以康维十七世会有这样的主张。我 为人颇有自知之明,也知道康维十七世具有通天彻地之能,他既然那样说,应该有他一 定的道理。 我学著她刚才的口吻∶「愿闻其详。」 柳絮道∶「先从我这里说起。大\ue191子既然想我能天长地久和他在一起,就希望我的 生命配额无穷无尽,永远用不完——」 我打岔道∶「生命配额这回事,只不过是提出来的一个理论,假设性的成分很大, 大\ue191子为何深信不疑?」 柳絮的回答,很出乎意料∶「在那个徵求启事刊登之前,大\ue191子就一直在研究人类 的生命形式,你在《算帐》这个故事之中,一提出了生命配额这个设想,他就高兴之极 ,说和他的研究,十分吻合。并且说,只要生命配额可以转移,问题就可以解决。」 柳絮转达康维十七世的意见,令我又惊又喜。 喜的是,以他宇宙性的知识,肯定了生命配额的存在,这证明这个设想,大有可以 成立的基础。 惊的是,当更多人认识到生命配额的存在,而生命配额的转移又成为事实之後,意 料中的大混乱必然产生,对人类来说,不能算是好事。 我想了一会,才示意柳絮再说下去。 大\ue191子康维十七世采用的方法与众不同——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去跟踪徵求者,结果 被立体投影所愚弄。康维十七世的办法,有点古怪——也不知道他「脑中」哪一部分下 的决定,和寻常人的行为颇有不同。 这也不足为奇,因为他的一切行为,都是照人类行为来设定的。人类行为极端复杂 ,并无统一规律,大家都那样做,他别开生面,这也是人类行为之一。 他采用的方法,可以说是「釜底抽薪」之计。 我听柳絮说到了一半,就大声喝采,小郭也叫了一声好。可是柳絮却神情苦涩,看 来康维此计,也未能奏效。 康维并不跟踪,他由於神通广大,所以他乾脆在那三人小组搬出了铁箱,才上了小 货车,还来不及使用魔术手法,转移视线之前,他就上了车,给了驾车的一拳,驾车的 立刻昏了过去,他就驾著车直驶向他的大本营——柳絮古堡。 (康维把他的古堡用柳絮的名字命名,以表示他对柳絮的爱意云云——机器人肉麻 起来,比人类更甚。) 康维的想法是∶徵求者不见了一大箱应徵信,自然不肯干休,会来找他算帐,他就 可以和对方正面交锋——这叫作「引蛇出洞」之计。 就算徵求者不在乎那些应徵信,他也有那三人小组」在手,可以在三人身上问出徵 求者的下落来。 我和小郭就是听到了这里,一起叫好的。 这可以说是「一石二鸟」之计。 柳絮神情苦涩,叹了一声∶「他想得不错,可是却一样完全没有结果——甚至可以 说一败涂地!」 我大是讶异∶「怎麽会呢?」 柳絮还没有回答,小郭大声叫道∶「等一等!这事是在哪一个城市发生的?」 柳絮先回答小郭的问题∶「日内瓦。」 小郭眉心打结,沉吟不语。我问道∶「你接到的报告怎麽说?」 小郭道∶「日内瓦方面,报告说,他们跟踪小货车,忽然起了一阵浓雾,失去了目 标。」 我苦笑道∶「那麽多跟踪者之中,看来只有在日内瓦所跟踪的才是真正的车子,不 是虚像。」 小郭说∶「不对啊,如果说有很多跟踪者,总应该有人跟到古堡才是。」 柳絮道∶「大\ue191子发现了有很多跟踪者,所以他制造了一场浓雾,把所有跟踪者都 摆脱了。」 小郭追问∶「如果立体投射的设想成立,而讯号又是就近在一个流动物体上发出来 的,难道讯号发射车,也给摆脱了?」 柳絮道∶「显然如此——大\ue191子当时决不知道有讯号发射车跟在後面,不然,他的 目标会放在发射车上,也许不至於一无所获。」 柳絮说著,望向小郭,小郭摇了摇头,表示暂时没有问题了。 我道∶「没有想到对方会利用立体投影,这也不算是失败。」 柳絮苦笑∶「大\ue191子把三人带到古堡,威逼利诱,希望能在这三人身上,找出徵求 者的下落来——」 我听到这里,暗暗摇头——在世界各地出现的「三人小组」必然只是就地取材的小 角色,在他们身上必然一无所获。 情形果然如此,康维在三人身上,甚麽也问不出来。这三人是临时受雇於人,他们 的任务只是把铁箱搬上小货车,然後驾车向前驶,到第一个弯角就转弯,自然有人接应 ,以後的事情就不用他们管了。 从这种情形,可以判断转移注意力,都是在第一个弯角进行,过了那个弯角之後, 跟踪者就被误导去跟踪虚像,真正的小货车摆脱了跟踪。接著,三人小组的任务完毕, 另外有人接手——这接手的人,才可能是主要人物。 康维由於一上来就驾走了小货车,所以连见到那接手人的机会也没有。 他在肯定了那三人是没有用的小角色之後,就连人带车放走,留下了那苹铁箱。 小郭听到这里,又道∶「那小货车,也是一个线索。」 柳絮道∶「小货车是那三个人去租的,雇用他们的人,一直只用电话联络,酬金放 在他们其中一人的信箱中——三人自始至终不知道雇用他们的是甚麽人,只知道是一个 听来很平板的男人声音。这三人是当地的小混混,他们所说,经过核实,并无虚言。」 小郭再道∶「那铁箱,应该是一个大线索!」 柳絮道∶「我们也以为是——那铁箱构造奇特,坚固无比,连大\ue191子也费了一番功 夫,才打得开。」 我听了不禁骇然——康维的神通,何等了得,他随手一指,发出的雷射激光,几乎 可以破坏任何物质,柳絮居然说他「费了一番功夫」,真难以想像这是甚麽样的情景! 柳絮在我的神情上,看出了我心中的疑问。她道∶「铁箱是用普通的合金制成,全 部密封,只有一道半公分宽、二十公分长的缝,可供信件投入——」 小郭插言∶「这也不难把它打开!」 柳絮道∶「要把它打开,当然不难,难在要把它复原——像是完全没有打开过一样 。」 我不明白∶「这又何难之有?」 柳絮吸了一口气∶「我也不明白,可是大\ue191子说,这铁箱每一个接口处,都有密码 ,就算在表面上看来,打开之後,再焊接成一模一样,若是密码不对,还是会被发觉。 」 听得她这样说,我心中更是大奇。 一来,甚麽「接口处都有密码」云云,闻所未闻,也难以想像。二来,那铁箱中放 的又不是甚麽宝物,何至於要动用那样先进的科技去保护。二来,我不明白康维何以把 它打开以後,又要恢复原状。 我把这三个问题一一提了出来。 柳絮依次回答∶「金属在焊接的过接中,形成的形状,如同人的指纹,绝难相同, 这就构成了密码。猜想是徵求者不想应徵信落在他人之手,所以才郑重其事。康维在三 人身上,得不到任何线索,就希望对方把铁箱拿回去——」 她说到这里,我已经明白了。 康维是想对方取回铁箱,仍然和铁箱中那些应徵者联络,而他已经掌握了那些应徵 者的资料,当然可以循这条线索,追查到徵求者的下落。 小郭同时也想到了这一点,他心急地问∶「结果如何?」 他实在是多此一问——柳絮早已说过他们并无结果。 柳絮苦笑了一下∶「大\ue191子总算把铁箱打开,又完全恢复原状——他自夸地球上只 有他才能做到这一点,连天工大王都不能。铁箱中共有一千一百二十六封应徵信┅┅」 她说到这里,停了一停,神情很是古怪。 看她那种欲言又止的样子,像是有甚麽难言之隐一般。一直到现在为止,她都直话 直说,未尝有甚麽隐瞒,为何这时却吞吞吐吐起来? 不等我发问,她已经说明∶「我是想起了那些应徵信的内容,有些感慨,所以才— —」 她没有再说下去,只是摇了摇头。 她的这种行动,令人莫名其妙——当时我没有想到她的感慨有极其丰富的内容,可 以发挥成为一部描绘人性的文学巨著。我当然没有这个本领,可是在故事的发展中,後 来的这一部分,所占的地位也相当重要,有必要在这里先提上一提。 小郭听到他们拥有一千多封应徵信,神情十分羡慕——他一定想到了有那麽多应徵 信,就可以和写信人联络,也就等於有了一千多个应徵者的资料。 我提醒他∶「应徵信要到了徵求者的手中,徵求者和应徵者联络之後,才有用处, 不然一点用也没有。」 小郭忙问∶「那一箱子信,後来怎麽样了?」 柳絮摊了摊手∶「把它放在报馆附近,每个人走过都可以看到,也有不少人对它有 兴趣,可是并没有人取走它,日晒雨淋,一直到箱中的信,全都变成了纸浆,才被垃圾 车搬走了。」 小郭只好苦笑,我说道∶「那就是说,行动失败,一点线索也没有得到。」 柳絮点了点头∶「正是如此。」 九、叛变的震撼 她说了之後,顿了一顿,才道∶「大\ue191子很是沮丧,他想了半天,才说∶除了卫斯 理之外,只怕没有人可以找出那个徵求者来了。」 我啼笑皆非∶「多谢他看得起我,只可惜我是泥菩萨过江,自身难保——对了,你 们三个人,又是怎麽会走在一起的?」 柳絮的回答,有一大半在我的意料之中。她道∶「我知道天下对生命配额转移最有 兴趣的是两种人,一种是富豪,一种是权贵。所以我先去找朱槿——大亨对这个可以令 他长命百岁的徵求启事,一定有所行动,我想了解一下他们行动的结果。」 朱槿接下去说∶「大亨和陶启泉这两大豪富,这次总算同心合力,携手合作。他们 联合了一干豪富,第一步是去找卫斯理,听说在卫斯理那里,豪富们碰的钉子不小。」 我笑了一下∶「各人立场不同,想法自然也不同。我仍然答应有结果就告诉他们, 可是他们後来又勾结上了权贵,自然不必再在我这里找结果了。」 虽然我明知权贵那一方面也没有结果,可是我由於不知道何以会如此,所以我还是 道∶「现在全世界只有你们掌握了一千多个应徵者的资料——难道徵求者一直没有联络 ?」 朱槿神情苦涩,连水荭也收起了一直挂在她俏脸上甜蜜的笑容。朱槿道∶「事情很 怪——」 这已经是她第好几次说「事情很怪」了。 小郭不耐烦∶「你别老是说事情很怪——究竟怪在何处,请详细说来。」 朱槿不理会小郭的抢白∶「我要从头说起。那些应徵者虽然都是经过挑选,忠诚可 靠,但是在他们寄出应徵信之後,还是受到了严密地监视。」 我冷笑一声∶「这是你们一贯的行事方式,不足为奇。」 朱槿装作没有听到,继续道∶「监视范围很广,他们的通信、电话、电脑等等都在 监视之列。他们的行动有人跟踪——他们之中任何人,和外界的接触,全都在监视之中 。」 这一次,我没有表示意见。 这些人既然是权力中心挑选出来的,受监视也是自愿,在一个主人和奴隶分得清清 楚楚的社会中,总有很多为奴的致力於反抗,也有很多为奴的致力於讨好主人。 朱槿强调∶「总之,他们的一举一动,都在掌握之中,徵求者要和他们联络,我们 一定会知道。」 我点头∶「我明白,总之一切都在控制之中——难道徵求者一直没有消息,没有和 应徵者联络?」 朱槿现出迷惘的神色,说话也支吾∶「我们┅┅不知道┅┅」 我和小郭齐声道∶「这像话吗?一切全在你们掌握之中,怎麽会不知道?」 朱槿还没有回答,水荭先说∶「情况有意料之外的变化,在那一千一百二十六人之 中,有六十个人失踪了!」 我霍然起立,一时之间,竟不知说甚麽才好。 我总算知道她们为甚麽要来找我了——凡是有想像中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,人们总 会想到我,这当然是由於许多年来,我遇到的怪事甚多之故。 像水荭刚才所说的情形,就是在理论上来说,绝对不会发生的事,可是实际上却发 生了。 被监视的人,有上千个之多,听来很骇人听闻,好像也很困难,但是对惯於监视亿 万百姓一举一动的权力中心而言,却是简单不过的事。 而且事关权力老人万岁万万岁,那是头等大事,办事人等,岂敢怠慢,怎麽会让其 中六十个人,失去了踪迹? 小郭的反应比我更强烈,他惊讶得连站也站不起来,怪声叫道∶「你再说一遍!」 第二遍是朱槿说的,还是同样的一句话∶「有六十个人失了踪。」 事情放在那里——六十个在严密监视下的人不见了。可是我还是不能相信,因为这 实在难以想像。 我把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∶「贵地对百姓的控制如此严密,就算是普通老百姓,要 玩消失,也不是容易之事,何况那六十个人是在监视之下!」 水荭做了一个鬼脸∶「要是事情容易解释,我们也不会在这里了。」 她说得很有道理,当然是他们遇到了不可解决的困难,才会找上门来的——而且可 以相信,他们必然试过各种办法,最後逼不得已才来找我,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有甚麽 好脸色给他们看。对他们来说,到我这里寻求答案,已经是最後一条路了。 由此可知,那些权力老人是多麽急切想要买命曰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——就算买命可以成为事实,当然也只对活人才有作用。如果 人已经死了,买来的命,只怕也派不上用处了。对於行将就木的老人来说,这是真正「 只争朝夕」的事。 想到这里,我竟然很是幸灾乐祸——虽然我们从小就被教导不可以这样,可是偶然 幸灾乐祸一下,还真是感觉不错。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。 除了小郭之外,三位女将显然明白我为甚麽忽然之间笑得那样欢畅,她们不便表现 心中的怒意,只好木然。 我一面笑,一面道∶「对不起,我真的感到好笑。」 这时候,小郭也知道我为甚麽那样好笑了,他道∶「我的感觉和你不一样——我只 感到可悲。」 我道∶「对他们来说,可悲;对我来说,可笑!」 水荭笑嘻嘻道∶「等到你自己死到临头的时候,你就不会感到可笑了。」 这三个女将之中,看来还是水荭最厉害——她竟然能把攻击性如此强烈的话,伴随 著如此甜蜜的笑容一起说出来。 我也效法,用满面笑容来说严肃的话。我道∶「我并不习惯用任何方式,掠夺属於 他人的一切,所以和豪富们不同。豪富的成功,就是运用他们的智慧,千方百计把他人 的归於自己所有——这是他们积聚财富的方法,所以他们才会想到买他人的生命,放在 自己的身上。至於那些权力老人,比豪富更不堪,他们甚至於把剥夺老百姓的基本人权 ,当作是天经地义的事。对他们来说,如果可以强抢,就算死一万个老百姓,能令他们 多活一天,他们也会毫不考虑去做!我就算要死了,也知道那是生命必然的结果,会坦 然处之。并不是我有甚麽特别——普通人都是如此,特别怕死的只是豪富和权力老人, 所以他们感到可悲,我感到可笑!」 我一口气说下来,居然仍旧笑容不减,小郭首先笑起来∶「我修改刚才的话∶我替 他们感到可悲。」 三人之中,反应不同。柳絮到底已经跳出了那个圈子,所以她对我的话,可以有同 感,她低叹了一声,没有说甚麽。 朱槿和水荭却不相同,她们不但在权力中心的范围之内,而且又和超级大豪富有密 切的关系,全是我的话攻击的对象。 (一个声称并且坚持是「无产者」建立的强权统治,却和豪富们打得火热,关系如 水乳交融,这是人间最怪的怪事——比起来,我经历的那些事情,简直不值一提。) 朱槿和水荭齐声道∶「不说这些!」 我伸手指向水荭∶「是你先挑起话头的。」 水荭还真是能屈能伸,她站了起来,向我深深行了一个礼,用动听之极的声音道∶ 「是我的不对,请原谅。」 我经历过的场面之中,以这种场面最难应付,我只好挥了挥手,含糊不清地说道∶ 「算了。」 朱槿也像是甚麽都没有发生过,接著道∶「那六十个人,几乎在同一时间失踪—— 」 小郭纠正她的话∶「应该说∶几乎在同一时间,你们发现那六十个人失了踪——因 为他们究竟是甚麽时候失踪的,你们并不能肯定。」 朱槿点头∶「你说得对,他们是在同一天不见的,确切的时间不能肯定。」 我心中更是大奇∶「具体情形如何?他们都应该有专业人员跟踪,怎麽会不见了? 」 朱槿吸了一口气∶「六十宗在跟踪中失去目标的报告,都大同小异——目标在跟踪 途中消失。」 我没有出声,等她作进一步的说明。 我已经感到,事情有异乎寻常的怪异,也感到这六十个人的消失,和世界各地当日 跟踪搬去铁箱的小货车,遭到失败,似乎有一些关系。 不过我还说不出所以然来,需要朱槿提供更多资料。 朱槿一开口,说的那句话,却令我莫名其妙。 她道∶「大雾——很浓的浓雾。」 说了这一句话之後,顿了一顿,她才又道∶「极浓的雾,卫先生,你生平见过最浓 的雾,到甚麽程度?当时情形又如何?」 我耐著性子,回答她的问题∶「有一次,夏天,清晨日出不久,在上海一个叫龙华 的地方附近,我过一条小河,走在独木桥上,低头,只能看到自己的腰部,连大腿都被 浓雾缭绕,小腿和脚,根本看不见——这是我一生之中,至今为止,所见过的最浓的浓 雾。」 我因为知道朱槿这样问我,必有原因,所以我回答得十分详细。 朱槿道∶「比这更浓!」 她说「比这更浓」,那就是说等於甚麽也看不到了——在那样的情形下,进行跟踪 ,当然困难。可是浓雾是一回事,目标消失,又是另一回事。 再浓的雾,也会消散,散了之後,可以继续跟踪,就算暂时失去了目标,也不等於 这个人从此消失。 我想著,还没有发问,朱槿已继续道∶「也是早上,被跟踪的目标,进行正常生活 ,各自在走向工作岗位途中,突然起了浓雾,能见度等於零——」 她说到这里,我作了一个手势,打断了她的话头∶「那是在甚麽地方?」 朱槿道∶「在首都。」 我道∶「我的意思是,虽然在同一个城市之中,这六十个目标,不会集中在一起, 是不是?」 朱槿真是有备而来,我一提出这个问题,她立刻取出一份地图,打开铺在桌子上, 我们大家也就围著桌子观看。 那是一幅首都的地图,上面有许多小红点,分布在东南西北各处,最远的相距大约 有二十多公里。 朱槿解释∶「小红点代表目标消失的地点。」 小郭失声道∶「这样说,那天早上,整个城市,都笼罩在浓雾之下?」 朱槿吸了一口气∶「若是如此,事情还不足以称为极端怪异。怪的是,浓雾只在那 六十处地方发生,范围大约是两百平方公尺左右。」 根据朱槿所说,情形确然怪异之至——在几乎相同的时间之内,突然起了六十团浓 雾,遮住了被跟踪的目标,像是有意掩盖目标摆脱跟踪一样。 想到这里,我脑中隐隐约约、模糗糊糊想到了一些甚麽,可是念头一闪,还没有进 一步去想,就被另一个清晰的想法,赶走了那个念头。 我想到的是,柳絮刚才说过,康维十七世曾经制造了一场浓雾,摆脱很多跟踪者。 我立刻向柳絮望去。 柳絮不等我发问,就摇头道∶「不是他,他根本不知道有那六十个人的存在。」 我没有理由不相信柳絮的话,那麽,这些浓雾就是另外有人制造的了。我道∶「要 制造一大团浓雾,并不是甚麽难事——奇在浓雾一起,人就消失。」 朱槿接下来所说的话,更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,她道∶「若就是这样,还不足以令 我们来请教。」 我瞠目不知所对——实在想不出事情还会有甚麽更古怪的变化,根据朱槿所说,可 以说已经古怪到了极点。 朱槿神情怪异,忽然问道∶「刚才我是怎麽说的?」 我已经感到头昏脑胀,挥手道∶「你是怎麽说的,为何要来问我?」 朱槿吸了一口气∶「我说过,跟踪那六十个人的跟踪人员,每一组由两个到五个人 组成。」 她是在详细补充她刚才的叙述——我不知道她为甚麽要这样不厌其烦,而当她说到 这里时,我忽然想到,就抢著说了一句∶「难道所有浓雾,也是立体投影?」 朱槿也抢著回答∶「应该不是——虽然我们从来没有想到过立体投影。」 我站了起来,来回走动。朱槿继续道∶「那两百多人的报告,都说有浓雾,范围在 两百平方公尺左右——」 小郭不耐烦∶「已经说了,不必重复。」 朱槿叹了一声,还是照她的方式在叙述∶「那两百多人的忠贞程度,实在是无可怀 疑的。」 我道∶「可想而知——派他们去监视已经被认为是可靠的人,他们当然应该加倍可 靠。」 朱槿望著我,一字一顿∶「可是我们还是进行了调查。调查的结果是∶那六十处地 方,当时都有其他人在,却没有人说曾经有过浓雾!」 我呆了一呆,小郭比我更震惊,他疾声道∶「你再说一遍!」 朱槿道∶「在所有跟踪人员报告说在浓雾中失去了目标的时间地点,其他人都说根 本没有浓雾——我们询问了超过五千人,众口一词。」 这一次,我和小郭,都听得再明白不过,一时之间,我作了几个设想。 当然不会是立体投影——如果是,人人都可以看到。 也不会是所有的跟踪人员都在说谎——那样笨拙的谎言,一戳就穿。而且向权力中 心撒谎的後果,严重之至,比不能完成任务要严重得多。 更不会是其他人说谎——其他人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。 这就使事情变得怪异莫名,足以使他们硬著头皮来找我了。 可是我也难以明白,何以事情会如此之怪。 我想了一想,才道∶「看来,只有那两百多人看到了浓雾,其他人看不到。」 水荭耸了耸肩∶「怎麽可能?」 想来确然不可能——要就有浓雾,大家都看见;要就根本没有雾,大家都看不见。 怎麽可能在同一时间,同一地点,有人看到有浓雾,有人却说没有。 对水荭的问题,我无法回答。 小郭道∶「看到浓雾的,不止那两百多人,至少还有那六十个人,因为他们在浓雾 之中消失。或者说,那六十人至少知道跟踪者的视线会被浓雾遮掩,他们才趁机摆脱了 跟踪。」 小郭的话,引起了新的讨论,暂时把水荭的问题,搁了下来——事实当然是谁也回 答不了这个问题。 新的讨论点是,朱槿立刻提出来∶「郭大侦探,照你的说法,这六十人的失踪是早 有预谋?」 小郭冷笑∶「谁如果认为那是突发事件,我认为他的智力大有问题。」 我同意小郭的看法∶「不但是预谋,而且这六十人是串通的!」 这句话才一出口,水荭和朱槿一起叫了起来∶「不可能!决无可能。」 我向柳絮望去,柳絮道∶「虽然这次我没有参与其事,可是据我所知,在严密地监 视之下,别说是六十人的大连串,就是六个人的联系,要不为人知,也决无可能。」 由於事情实在太怪,我也顾不得出言讽刺。想了一想,我才道∶ 「我更正我的说法——应该说,这六十人的行动,是接受了同一个指令的。」 朱槿等三人眉心打结,显然是用心在思索这一说法。 朱槿和水荭的脸色,变得很苍白。 我道∶「是不是因为这种情形太可怕了,所以你们才不敢接受?」 这种情形,对他们来说,确然可怕之至,因为权力中心一直以为所有人都在控制之 下,尤其是那六十人,被挑选出来,负有重大任务,被认为是忠诚可靠分子,却接受了 背叛指令,要他们在组织的监视下消失。 可怕的不止是六十个人的叛变,而是叛变的过程,权力中心一无所知! 权力中心更感到害怕的是完全不知道叛变的指令者,是甚麽身分,为何要发动叛变 。 本来权力中心以为一切它都了若指掌,现在却发现它有太多的不知道! 而最令权力中心愤怒和害怕的是,它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叛变,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 叛变之中,不知道这种在他们掌握之中的叛变行动已经进行了多久。 这是对权力的挑战——而他们感到这个挑战他们将无力应付,威胁到了他们的生存 ! 生命配额还没有到手,权力基础却已经动摇,这如何不令他们心惊肉跳! 世界上有的是独裁强权统治者一夜之间,被从权力宝座上拉下来的例子——菲律宾 的那一个,运气还好些,可以流亡外国;罗马尼亚的那一个,就硬是从车上被拉了下来 ,被子弹射了个脑浆四溅。常言道∶兔死狐悲,物伤其类。同样身分的人,看了这样的 下场,能不心寒? 所以,我可以断定,这件事发生之後,权力中心一定紧张到了神经质的地步。 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之後,冷冷地道∶「你们早已经对这件事做过详细的研究,是 不是?」 朱槿点头∶「是,可是没有结论。」 我道∶「不是没有结论,而是有了结论,而权力中心不敢面对现实——结论是∶那 六十人叛变了!而叛变是有计划、有组织的。权力中心失去了控制,因此怕得要死!」 朱槿和水荭,出乎意料之外,竟然承认了我的说法,她们点头∶「可是,卫生生, 如何——」 我不等她们说完,就大喝一声∶「且慢!我们的见面,到此为止。我不会为可以使 那些人长命百岁而出半分力!相反地,要是有方法可以提早结束他们丑恶的生命,我会 全力以赴——也算是对人类文明进展尽了一分力量!」 我的话说得如此决绝,毫无转圜的馀地。 朱槿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,水荭勉强想维持笑容,可是那僵硬的笑容看起来比哭还 难看。柳絮望著她们二人,虽然没有出声,可是那神情显然是在对二人说∶看,我早就 告诉过你们,去找卫斯理,他不会有好脸色给你们看——憎厌和鄙视强权统治,是他一 贯的作风! 我已经下了逐客令,可是朱槿和水荭显然还没有离去之意。我不去理会她们,掉过 头去,对小郭说∶「猜猜看,独裁者就算得到了许多生命配额,当他被人民群众在广场 上吊起来,或者被叛变的军队乱枪扫射的时候,生命配额是不是能保护他们,使他们还 能继续血腥统治?」 小郭还没有回答,朱槿和水荭已经霍然起立,向外就走。柳絮向我抱歉地笑了一下 ,也跟了出去。 我冷笑道∶「你们走了?不送,不送!」 三人出了门,居然保持风度,轻轻把门关上。 小郭在这时候,长叹一声∶「真过瘾。」 我听出他话中颇有不满之意,就冷冷地说∶「却又怎地?」 小郭说∶「过了瘾,却也断了线索!」 我哈哈大笑∶「你以为可以在他们那里得到线索?」 小郭苦笑∶「只有他们掌握了一千多个应徵者的资料——徵求者迟早会和他们联络 。」 我扬起手来,恨不得在小郭头上重重敲打几下——他实在太糊涂了!我提高了声音 ∶「徵求者和应徵者之间的联络,早已完成!不但是那六十人,我相信全世界各地都有 应徵者被联络上,而且他们也都失了踪!」 小郭不停眨眼,对我的话,显然还不能完全接受。 但他毕竟是推理能力很强的人,不到一分钟,他就张大了口——完全想明白了。 他重重一拳,打在桌子上∶「我们一直在寻找应徵者,而徵求者却在暗中和应徵者 联络!」 我道∶「也不能说人家是在暗中联络——我们根本不知道对方用甚麽方法和他认为 适当的应徵者联络,或许人家很光明正大,只是我们一无所知而已。」 小郭大摇其头∶「在严密监视之下,徵求者如何能避过监视,和应徵者联络?」 我也摇头∶「我还没有想通——应该说,我还一点概念都没有。这件事,我越想越 怪,许多设想,都无法自圆其说,甚至越来越糊涂!」 小郭不同意∶「事情固然怪绝,可是我倒觉得已经渐渐有了头绪。」 我摊了摊手∶「头绪何在?」 小郭道∶「徵求者在收到了应徵信之後,一定曾经经过挑选,选出了他们认为适合 的应徵者——假定每个城市六十人,他们就开始和被选中的应徵者联络。」 小郭说到这里,顿了一顿,等待我的反应。 小郭是在就整件事作假设性的推理,这第一段的假设,我认为可以接受,所以我点 了点头。 小郭继续道∶「刊登徵求启事的都是世界各地的大城市,人口最少的也接近一百万 。每个城市只选择了六十人,这说明他们对生命配额的需要量不是很大。」 这个假设,也可以成立。 应徵者虽然愿意出让自己的生命配额,但也不会出让很多——这是可以肯定之事, 假如应徵者今年三十岁,生命配额可以供他活到七十岁,他会出让多少? 如果代价很高,他可能会出让两年、三年、五年甚至十年八年。超过十年,就很难 想像——财富再多,生命变得短促,不会有人做这种笨事。 不过小郭的假设,抓不住问题的中心——问题不在於徵求者需要多少生命配额,而 在於他需要生命配额来做甚麽! 我想了一想,示意小郭继续说下去。 十、买家云集 小郭刚想开口,我想到了一点补充,忙道∶「你说徵求者只和被选中的六十人联络 ,我认为所有的应徵者部曾经得到过徵求者发出的讯息。」 小郭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,我道∶「讯息可以肯定具有强烈的说服力,要求所有的 应徵者都不承认自己曾经去应徵。」 小郭迟疑∶「那麽多人,个个都肯听话?」 我道∶「不知道用的是甚麽方法,但显然十分有效——这就是我们连一个应徵者都 找不到的原因。」 小郭不住摇头——我并不怪他,因为事情确实有太多想不通之处。小郭喃喃地道∶ 「难道徵求者发出了严重的威胁,所以吓得应徵者不敢承认?」 我苦笑了一下∶「这是可能之一。像这类的枝节问题,可以暂时不去研究,等到根 本问题解决了,自然会跟著有答案。」 小郭用力摆动身子,又大叫数声。看来是想一抒心中郁闷之气。然後,他道∶「徵 求者对生命配额的需要量,和用处有直接的关系。需要量大,表示会用来做买卖;需要 量小,看来就像是用来做研究工作。」 我同意小郭的分析——生命配额如果已经到了可以买卖的阶段,其需要量之大,一 定超乎想像。像现在那样,一个城市选六十人,当然远远不够。 小郭又道∶「要是被选中的人,都已失踪,为甚麽没有引起注意?」 我扬了扬眉∶「在有过百万人口的城市中,每天都有许多人不见,不会引起太大的 注意。」 小郭苦笑∶「我们现在可以做甚麽?」 我想了一会,很无可奈何∶「甚麽也不能做——根本无从著手,只好静以待变。」 小郭大大不以为然,指著我∶「说得好听,甚麽静以待变,根本就是承认失败,没 有斗志!」 我摊了摊手∶「随便你怎麽说。」 小郭凑近了我∶「这不是你的作风——卫斯理从来对任何事情,都锲而不舍,哪有 半途而废之理?」 我突然觉得很疲倦,伸手在脸上抹了几下,说话也有气无力∶「凡事总有一个开始 ,就让这件事作为第一件卫斯理不想追究下去的事好了。」 小郭双眼发定,声音嘶哑,叫了起来∶「告诉我真正的原因——我不相信你会承认 失败。」 我叹了一声∶「当失败来到时,不管你承认或不承认,都要接受,现在的情形,就 是如此。」 小郭极固执∶「说真正的原因!」 我望了他半晌,才徐徐地道∶「鲁迅本来是学医的,後来他放弃了——」 我才说到这里,小郭已经接口∶「他说∶学医,医好了富人,他们继续欺压穷人; 医好了穷人,他们继续给富人欺压,太没有意思,所以他放弃了。」 我点了点头∶「你知道就好。」 小郭倒真有锲而不舍的精神∶「你的观念太落伍了,鲁迅的时代在将近一个世纪之 前,现在富人和穷人之间的对立,也不是那样尖锐了。」 我苦笑道∶「我知道,可是我一想到强权统治者,若可以藉生命配额的转移而长命 百岁,我就对这件事毫无兴趣。」 小郭冷笑∶「你也太天真了——强权统治是一个集团,死了一些,自然有另一些顶 上去,本质不变,几个人是死是活,对整个集团根本不发生影响——从几个人的存在与 否,引申到根本政策会有改变,那只是八九流所谓政论家的一相情愿而已。」 小郭这一番话,令我大是叹服——道理我也早已明白,不过在感情上总无法接受强 权统治者生命可以得到延长。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∶「好,你继续推理下去。」 小郭很高兴,大大吁了一口气,续道∶「我设想所有被选中的应徵者已经集中到了 某一处所在——在那里,进行生命配额的买卖。」 小郭的这个假设,和其他有关这件事的设想一样,都有一种很奇怪的现象∶明知事 情应该如此,可是却无法想像事情怎麽会如此。 像小郭说,所有被选中的应徵者,已经集中起来。我同意这一想法,可是无法想像 这件事是如何进行的。 在世界其他各地,从每个大城市中,转移六十个人到目的地去,虽然不是难事,但 要做到完全没有痕迹,也不是容易的事——现代人的行踪,总有线索可循。 而更不可想像的是在强权统治严密监视之下,消失了的那六十人,相信朱槿他们已 经尽了力去追寻那六十人的下落,当然没有结果。 而如果说那六十人已经离开国境,那更难以想像了。 我的神情十分犹豫,小郭知道我的心意,他道∶「要令那些人出国,虽然困难,但 绝非不可能——」 他语没有说完,我已经点头表示同意。 确然,困难,但并非不可能——在那举世震惊的大屠杀之後,刽子手意犹未尽,下 令通缉许多「要犯」,在总动员之下,看起来应该可以把「要犯」一网打尽。可是事实 是,「要犯」纷纷出国,令得刽子手目瞪口呆,不知道在哪一个环节出了毛病。 所以在强权统治之下,严密监视也还是可以突破的。因此小郭的设想可以成立。 我扬了扬手∶「你的假设可以成立,不过对追究整件事情,并无帮助。我们完全不 知道对手是谁,而且无法想像甚麽人或是甚麽集团如此神通广大,可以做到那样多连想 都无法想的事。」 小郭望著我,不出声。 我知道他在想甚麽,摇头道∶「不,不会是外星人。你先要说服我,外星人要地球 人的生命配额有甚麽用处。」 小郭叹了一声∶「如果,不是外星人,那我真的不知道徵求者是甚麽人了。」 小郭的话才一出口,大门打开,还没有见人,就听到了语声∶「不知道是甚麽人, 可以找!」 我和小郭一听到声音,就霍然起立,同时也感到一阵劲风,一苹大鹰,先展翅飞了 进来,接著是身形高大粗壮的红绫,在红绫身後,正是刚才发话的白素。 白素和红绫回来了,令我大为高兴,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,白素後面,还跟著一个 人,却是勒曼医院的亮声先生。 他们突然出现,在高兴之馀,我也感到奇怪——听白素的话,像是我和小郭的对话 ,她都听到了一样。 我向她投以询问的眼色,她点了点头,向亮声望去,却说了一句我听来莫名其妙的 对话∶「在哪里?」 亮声走向前来,走到桌子之前。不久之前,我和朱槿他们曾围著桌子看地图。 亮声来到桌子之前,向那张还摊在桌上,朱槿她们离去的时候没有带走的地图指了 一指。 红绫大踏步走向前,伸出大手就要去抓那地图,白素出手极快,一翻手,已经扣住 了红绫的手腕,不让她去动地图。 三人这一连串的动作,看得我和小郭目瞪口呆,不知道发生了甚麽事。 白素阻止了红绫,转过头来,向我说了一句话——却只见她口唇掀动,不闻其声, 她用的乃是「唇语」,说的是∶「有偷听器,亮声在外面就发现了。」 刹那之间,我怒意上冲,双手握拳,就要向外冲去。 白素松开了红绫,又一把将我拉住——她用很高兴的语气道∶「小郭也在,太好了 ,我们到书房去。」 小郭也看懂了白素的唇语,他立刻点了点头,先上了楼。我忍住了气,跟了上去, 白素、红绫和亮声,也一起进了书房。 白素反手把门关上——我书房有极其完善的隔音装备,如果偷听器是在楼下,那绝 听不到我们在书房说的话。 门牙一关上,小郭就道∶「好家伙,竟然关公面前舞大刀,在卫府玩起偷听的花样 来了!」 白素道∶「若不是亮声先生,我们真还无法发现——那张地图,就是灵敏度极高的 偷听器,那是最尖端的科技。」 白素跟著说了经过,原来她和红绫回家来,在门口遇上了亮声。亮声当时的举动很 奇怪——手中拿著一苹小盒子,放在耳边,正在倾听甚麽。 他见了白素,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,白素走向前去,他把小盒子凑到白素耳边,白 素就听到了我和小郭的对话。 白素当然立刻知道发生了甚麽事,亮声向不远处的树丛指了一指,又做了几个手势 ,表示不关他的事——後来他才向我们解释,他那苹小盒子,功用万千,可以接收到许 多讯号。那偷听器发出的讯号,给他截到,当时他并不知道是谁在我家里放了偷听器, 不过根据讯号的来龙去脉,他知道偷听者正躲藏在不远处的树丛之中。 白素当时就感到亮声并无恶意,她听了我和小郭的对话一会,才开门进来。 我相信放下偷听器的事情,柳絮必然并不知情——虽然她一样从烂泥堆中出来,可 是在康维十七世的薰陶之下,应该已经习惯行为光明正大,不会再如此鬼头鬼脑。这种 行为,如果给康维知道,这个「新生命形式」的机器人,一定会勃然大怒,柳絮不敢冒 这个险。 那也就是说,是朱槿和水荭干的好事。 我对她们二人,本来就没有甚麽好感,这时更是反感、厌恶到了极点。 白素在我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,示意我稍安毋躁。她向亮声望去,亮声摊了摊手, 神情很是无可奈何∶「上次和卫先生会面之後,我们很努力去追寻那徵求者的下落,可 是一无所获,所以又来听听消息——不过看来,卫先生这里,对事情也是毫无进展。」 我和小郭都苦笑。小郭道∶「只有一些设想,事实毫无发展——卫斯理想要放弃┅ ┅」 他说到这里,望著白素,白素笑道∶「他是说著玩的。」 我继续苦笑∶「可以做的事情,都已经做了,仍然一点结果也没有。朱槿她们前来 ,以为有了转机,可是也落了空。连勒曼医院都没有头绪,我们还有甚麽可为?」 白素不理会我的话,向亮声道∶「你们对这件事为甚麽兴趣如此强烈?」 她在这样问的时候,反手向我作了一个手势,我知道他的意思是,我一直坚持事情 和外星人无关,理由是外星入不会对地球人的生命配额有兴趣。而亮声以及他代表的勒 曼医院,可以说是属於外星人的范围,他们显然很有兴趣,这也可以证明我的想法不是 很对。 亮声回答道∶「我们一直在研究人类的生命,从而发现了生命配额这回事,要是我 们的发现,给人用来做买卖,会给人类社会秩序带来大混乱。」 亮声所说的这一点,我早已看出来。 在这件生命配额买卖的事情上,不论是买家还是卖家,由於身在其中,只计较本身 的利害,所以看不出它对社会秩序的破坏性。 我自问不会去买命,更不会去卖命,可以说是一个旁观者,所以能看出这件事的严 重性。 而亮声是外星人,旁观者约立场更是毫无疑问,所以他应该比我看得更清楚。 白素对亮声的回答感到满意,她点了点头,神情严肃∶「所以我们无论如何不能放 弃追查,一定要查出结果,并且阻止这种生命配额的买卖。」 本来我对这件事,真有点心灰意冷,这时白素的话,令我不由自主发出了一声长啸 ,表示已经下了决心,要在毫无头绪的情形下,继续追寻。 我一发声,红绫这个野人,巴不得有这个机会,也跟著吼叫起来。两人的声音合在 一起,虽不至於惊天动地,倒也十分惊人。就在这时候,我从窗子看出去,看到有一群 人,从附近的树丛中走出来。 从上向下望,由於角度的关系,看起来人都像是很矮。走在最前面的那人,本来就 不高,这时看来更像是一个土墩在向前移动。而跟在他身後的三名女子,则不论从甚麽 角度来看,都美丽夺目,艳光四射。 这三名女子,当然就是柳絮、朱槿和水荭。 而当先那个身形粗壮扎实的汉子,却是大亨。再後面是陶启泉和一些我认得出或认 不出的富豪。 看到了这些人,我并不感到奇怪——他们曾经来找过我,自然会再来。倒是朱槿在 我这里放下了偷听器,又敢公然出现,我倒很佩服她的勇气。 令我意外的是在他们之後,後面还有许多人。 首先是七八个穿著阿拉伯服饰的人,还有几个穿著军服,肩头的肩章上的星星闪闪 生光。 除此而外,还有一些奇装异服的人,和二三十个由他人扶著走路的人,甚至於还有 几个是坐在轮椅之上的。 这一大群人,组合之奇特,当真是无以复加。 看他们的情形,正是朝我家而来。可能我和红绫发出的声音,透过窗户传了出去, 多半听来还是十分惊人,所以那些纷纷停步,抬头向上望来。 这一下,使我可以居高临下看清他们的脸面。而一看之下,小郭首先发出了一下惊 呼声,我也不禁吸了一口气。 一眼之间,我至少可以认出十个八个大人物来——这些大人物,不是超级大豪富, 就是有能力翻云覆雨,令世界大乱或是天下太平的掌权者。 其馀我一时之间认不出的人物,其身分也可想而知。 这许多经济、政治和军事巨头在一起,简直就是一个世界性的高峰会议。 我正在疑惑,何以会有那麽多巨头级人物聚在一起,白素已在我身後道∶「这些人 ,全是生命配额的大买家。」 经白素一言提醒,我更是怒意陡生,冷笑道∶「我真希望可以有生命配额出让—— 而拒绝卖给他们,看看他们绝望的表情,也是赏心乐事!」 亮声摇头∶「卫君你太偏激了!生命配额的买卖对人类来说,不是好事。可是如果 找到了生命配额转移的方法,却不失为伟大的发现。这种发现可以用钱买的话,我也是 买家。」 我怒道∶「你要生命配额有甚麽用?」 亮声的回答其实也在我意料之中,他道∶「地球人的文明发展,相当缓慢,其中原 因之一是由於地球人的生命短促。如果一些伟大的科学家,能够享有更多的生命配额, 他们就能对人类文明作出更多的贡献。譬如说,达芬奇如果可以多活五十年,人类的飞 行史可能提早两百年。」 我冷笑道∶「你刚才所说的,纯粹是外星人的痴人说梦,生命配额要是可以转移, 必然百分之百转移到那些人的身上——」 我说到这里,伸手向窗户外指了一指,这时,那些人离我的屋子更近了。 我又用力挥了挥手,提高了声音∶「决不会轮到科学家来享用!」 亮声道∶「那只是分配方法的问题——不是根本问题。」 我瞪著他∶「你有听说过一个皇帝,看到了面有菜色的饥民,怪他们为甚麽不吃肉 的故事?你刚才说的风凉话,比此更甚。分配问题就是根本问题——不会由你来分配罢 !」 亮声苦笑∶「要是由勒曼医院掌握了生命配额的转移方法,就可以由我来分配。」 我吸了一口气,一字一顿地道∶「当你掌握了这种权力的时候,会和有权的地球人 一样——权力令人腐化,这是至理名言!」 白素在这时候,打开了书房门,向下叫了一声∶「所有人等在门口,不得妄动!」 白素的话,当然可以通过偷听器令朱槿听到,朱槿自然也会转告那些人。 可是白素的话虽然很权威,却没有起到作用。她的话才一出口,大门就传来了「砰 砰」的敲门声,简直没有礼貌到了极点。 我忍无可忍,从楼上一跃而下,在半空中一个翻腾,落在门前,左手拉开门,右手 一探,已把在门外用力敲门的那家伙的手腕抓住,顺势向後就摔。 在把那家伙摔出去的时候,感到他身子很是沉重,等到他哇哇大叫,我才知道他是 大亨。 紧接著,人影一闪,一个人在我面前掠过,我顺手就抓,却抓了个空,其人身法之 快,竟不在良辰美景之下。同时听得那人叫道∶「手下留情!」 其人不是别人,正是朱槿。 这时我也正在奇怪,何以一下子摔出了大亨,却没有听到他重重落地的声音。 我疾转过身,看到了眼前的奇景∶只见红绫不知在什麽时候出的手,右手抓住了大 亨後头凸出的那块肥肉,左手托住了大亨的後腰,已经把大亨高高举起。 大亨一面在挣扎,一面吼叫连连。 看到了这种情形,我自然而然哈哈大笑,喝采道∶「好俊的身手!」 红绫则笑著,手臂摇动,作状要把大亨摔出去,同时道∶「矮胖子,你再叫,我这 样用力一抛,看你的生命配额是不是立刻全部报销!」 大亨只怕自从出世以来,未曾受过这样的待遇,他就算再横行已惯,这时也怕红绫 说得出,做得到,尽管气得两腮鼓胀,却是不敢再叫。 这时除了朱槿飞掠而入之外,其馀人等,倒都听从白素的吩咐,在门口站定,不敢 乱动。 连白素对红绫的行动都十分欣赏,紧接著我的喝采,她大声问我∶「你可知道这是 甚麽手法?」 我大笑不止∶「当然知道!」 接著,我就提高了声音∶「当年北丐洪老爷子,和西毒欧阳先生,出手抓那个胖大 和尚,用的就是这个手法!」 我和白素的对话,听得懂的人不会恨多,可是大亨的处境越来越不妙,却是有目共 睹。 只见在我们说话之间,那苹神鹰也仗著人势,来凑热闹。它飞到大亨胸前停下,尖 喙离大亨的眼睛不到一公分,来回摆动,像是就要啄下去一般。 好一个大亨,果然强悍无比,在这样的情形下,他居然双眼圆睁,连眨也不眨一下 。 而接下来发生的事,更出乎意料之外,只听得朱槿尖叫一声,突然她身形一矮,竟 然直挺挺跪了下来,满面都是惶急之情,叫道∶「都是我不好,不该在府上放偷听器, 快放他下来,我向你们全家叩头赔罪!」 大亨则在上面喊叫∶「是我的主意!要杀要打,只管冲著我来,别难为别人!」 叫嚷之间,朱槿还真的要叩下头去,白素连忙抢向前去,俯身一把抱住了她,把她 抱了起来。 朱槿和大亨这一番患难见真情,令红绫也大为感动,立刻把大亨轻轻放下。大亨和 朱槿也立刻紧紧相拥。 我看到这种情形,刚想发出一声冷笑,白素已经反手抓住了我的手,不让我出声。 後来,我笑白素和红绫∶「你们也太容易心软了,这一男一女,摆明是在做戏,你 们那麽快就原谅了他们!」 白素回答∶「得饶人处且饶人。他们做戏做到这个程度,我们自然应该趁势收手, 留一个地步。况且这件事要追查下去,很多地方要和他们合作,弄得太僵,没有好处。 」 当时我虽然没有再说甚麽,可是心中不以为然。不过後来事情的发展,确如白素所 料——这是後话,甚至已不在这个故事的范围之内,表过不提。 当下,大亨仍然拥著朱槿,向我望来,道∶「为了要弄明白你在这件事上,掌握了 多少资料,所以放偷听器是我的主意。」 我已经接受了白素的暗示,所以只是冷冷地道∶「好主意——不过白费心机,我甚 麽资料都没有。」 大亨望了一下小郭,接著又向亮声望去,神情很是疑惑。 我拉住了亮声,走到大门口,提高了声音∶「这位是从勒曼医院来的亮声先生,你 们有一大半人知道他的来历。你们所追寻的生命配额,就是首先由勒曼医院提出来的。 他可以告诉你们,他们只是提出了这个概念,并不知道如何把生命配额从一些人的身上 转移给另一些人!你们追求的事,连亮声先生都不知道,等於根本没有这回事!」 我之所以把亮声拉了出来,是因为我看到门外那批人的阵仗,知道事情如果不彻底 解决,日後我将不胜其烦。所以非十分明确表示,我和整件事情没有关系,在我这里, 甚麽也得不到才行。 那些人听了我的话,都很失望,一些本身是大人物的人,有我认识的,上来和我打 招呼,不认识的,也过来自我介绍是某某人的代表。